漂洋过海的白银之旅——画说金融史（2）

　　【坐而论道】（财新专栏作家 李弘）中国在历史上一直是一个开放的国家, 经济文化联姻交往, 汉唐留下无数韵事。可是到了明中后期，西方世界进入了现代化的商贸阶段，中国却成了“闭关海禁”的国家。

　　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这是真的，现在才明白并不完全是这样。

　　中国的“海禁”，禁止的是那些未经朝贡允许的贸易，而不禁“官倒”；“闭关”是从国防治安上考虑惩戒地方势力与倭寇，同时防范外邦思想理念的入侵，民间贸易则是延绵不绝，闭而不关。到隆庆元年（1567年），朝廷对海上贸易基本放行。

　　明末清初，是中国现代史上第一个对外开放的时代，不但东西贸易繁荣兴旺，还对东南亚大量移民，西方的记录证明了这一事实。

　　那时世界上最热门的词不是“全球化”“国际化”，而是“白银贸易（silver trade）”。如果说英国是在与早期的海上强国争霸中攫取了大量白银，中国则是靠民间出口积累了大量白银。谈白银时代的世界经济版图，特别是货币财富分布，少不了明代中国。

　　    1676年英国人约翰•斯毕德绘制的世界地图，欧、亚、非、美非常齐全，内容丰富。

　　白银世纪的序幕是由哥伦布1492年发现新大陆掀起的。雕铸精美的银盘是材料创新的艺术品。今天去那些国家旅游，仍到处可见银子铸成的雕像摆设，巨大精美无比。

　　    西班牙银器照片。雕铸精美的银盘是材料创新的艺术品。

　　银子的高贵身份不仅体现在皇室消费上，它还是名副其实的硬通货。到十六世纪末年，西班牙铸造了大量银币，广泛用于贸易。就像当今美元作为世界货币一样，两个与西班牙不相干的国家做生意，也会用它的银币来结算。南美白银产量不断提高，西班牙在总量上变得越来越富有，但是它开始感觉有些不爽。因为银子太多，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银子计价，银子本身也就贬值了。这时，西班牙人的眼光转向了世界的东方。

　　  到十六世纪末年，西班牙铸造了大量银币，广泛用于贸易。这是1600年前后在波多西铸造的银币，曾流入亚洲。

　　葡萄牙人1514年就找到了与中国通商的大门。这是一个被马可勃罗的游记描绘得像天堂一样神奇的土地和富有的国家。十六世纪的欧洲根本没有大明这样广大的市场与人口，没有中国沿海的大城市与港口。1560年，在葡萄牙人得到澳门特权三年后，西班牙国王费利普撷取了葡萄牙王位。正是他发现拿南美洲开采的白银作为货币去和中国人做生意，可以换得很多中国的丝绸茶叶，在欧洲能卖大价钱，是利润丰厚的买卖。据加拿大卜正民教授(Timothy Brook)的说法，在万历朝时代，中国白银的价格比在欧洲高出一倍：如果买一单位黄金需要十二单位的白银，在中国只要六个单位。而从中国进口的高档消费品，到了欧洲能卖出十倍于成本的价钱。这是当时惊天动地的发财机会。

葡萄牙人的小箱子。箱子制作是中式的，雕刻的却是葡萄牙商船，这是早期葡萄牙人到南海探险的遗珍。

　　以中国为目的地，西方找到了白银环球大搬家的两条路线。一条是从当时世界第一产地秘鲁的波多西——座落在安第斯山脉海拔四千多米的群山，将银子拖运到东海岸港口装船，运到葡萄牙的里斯本和西班牙的塞维尔，然后转运到伦敦和阿姆斯特丹。再从那里出港绕过非洲，经过亚洲，最后运到中国的南方港口。另一条是从波多西往西再往西，跨越南美洲大陆，经太平洋将白银运达菲律宾的马尼拉——明代这里曾是中国出口货物的集散地，一手交银一手交货，白银最终会被运回中国福建广东。除南美产出的白银外，日本当时也是产银和银贸大国。当时交易中国进出口的中心，除马尼拉外就是京都。

    1590年世界上第一张把美洲和亚洲连接在一起的地图。在上面可以看到太平洋上的岛屿，根据当时的知识，日本和菲律宾都已画入此图。

　　明末外贸也进口了有限的实用货物，如北美的红薯玉米等农作物，南亚的食品香料，东南亚返航的商船带回的热带优质木材，等等。但所有这些货物的进口弥补不了中国出口带来的巨大顺差，所以进口的大项就是作为支付手段的白银。有一种估计说，到1600年左右，流入中国的白银达到5000吨，其中一半来自日本，其它辗转来自南美银矿。还有人认为，到明末的几十年间，每年又会流入100到200吨白银。一个世纪下来中国就吃进了上万吨白银。据测算明代后期，流入中国的白银约为国内自产白银的十倍，占欧洲从新大陆开掘出白银产量的1/3-1/2。

　　　这是白银时代中国的冶铁版画，技术原理与西方工业化金属冶炼相同。

　　明末中国不但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之一，也是最大的贸易国之一。而且可以确定地说，和今天中国的情景相似，大明也是当时全球最大的贸易顺差国，只不过巨大的出超收入即白银并不是以外汇的形式存在国外，而是全部沉淀在了国内。这是中国第一次进入现代国际市场所取得的巨大财富积累。无论是对明清皇朝还是对未来全球货币流动，这一结果的影响都是巨大深远的。

　　  白银贸易时代英国伦敦的贸易海关，前往亚洲的商船要在此交税。

　　英国在白银时代初期还是国际贸易中的小国，伦敦不过是白银环球大搬运的中转站。中国积累的白银在大英帝国全球竞争的版图上微不足道。但是200年后，正是这些白银成为中英冲突的导火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