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海油在美国：似曾相识燕归来

　　【战胜市场】（财新专栏作家 张晋蜀）2005年6月23日，美国人突然接触到一个新名词 —— CNOOC （中海油），这家闻所未闻的中国公司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上来就开口要以185亿美元（还全是现金）竞购美国石油公司优尼科(Unocal)。

　　出乎中海油大老板傅成玉的预料，美国朝野顿时掀起一股反对中海油的狂潮——你中国人开个中餐馆、卖几双泡沫拖鞋也就得了，居然要买我石油公司，还翻天了！没几天，美国众议院就以398对15的绝对多数通过抗议法案，敦促总统小布什利用CFIUS（在美投资委员会）机制好好审查中海油的投标。CFIUS本来只管对美国国家安全造成威胁的项目，石油是全球都有销售的大路货，优尼科在美国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中型石油公司，中海油的并购怎么也跟美国国家安全不搭界，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国会愣是找出了理由，危言耸听地声称优尼科的海底地形测绘技术可能会对中国潜艇有帮助，因此威胁国家安全。再说了，优尼科的加油站和燃气管道遍布全美，万一哪天中美掐架，中国政府拥有的中海油把这些设施都点着了那还怎么了得！

　　有个来自加州的众议员Richard Pombo更是提交法案，对所有中国对美石油公司收购案都至少要拖延它120天。当然，无利不起早，此君上串下跳事出有因——跟中海油竞标的雪佛龙(Chevron)公司的总部就在他的选区。这样的明显拉偏架的法案，居然也通过了。

　　面对巨大的政治压力，中海油选择了退让，于2005年8月2日宣布放弃对优尼科的投标。雪佛龙得以收购优尼科，买价比中海油报价便宜15亿美元——倒霉的是优尼科的股东。由于中海油不战而退，美国政府也就避免了直接拒批的尴尬，作为CFIUS牵头人的财政部长John Snow还得便宜卖乖，对媒体信誓旦旦：“请允许我说，来美投资的大门还是敞开的。”

　　那些没赚到中海油钱的中介机构，纷纷来做Monday morning quarterback （事后诸葛亮），说中海油当初应该早早地聘用政府游说中介（lobbyists），把国会议员搞掂。其实哪有这么简单，凭着雪佛龙在美国的政治根基，掰倒个不能在美国搞政治献金的中国公司，还不是如囊中取物耳。商业竞争被政治化，中国人明显被老美摆了一道。直到2009年可口可乐以24亿美元收购也是卖糖水的汇源，被中国商务部拒批，不知中国是否才算报了一箭之仇。

　　2005年中海油出师不利，折戟沉沙，通过这一回合，中国人也学到了一个新词：跟英语“梅毒”谐音的CFIUS。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仅中海油从此再也没在美国有所动作，就连其他国企每每考虑在美投资时首要问题也是CFIUS能否过关，怕成中海油第二，一旦被拒批，生意做不成还是小事，给国家丢面子的政治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中海油对美国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它把触角转移到美国北边邻居加拿大，2012年7月24日宣布将以151亿美元收购加拿大石油公司Nexen。毕竟那是白求恩同志的故乡，对中国人民比较友好（对真金白银的美元也更喜欢）。

　　可是，孙悟空的本领再大，也难逃如来佛的掌心。由于Nexen的部分资产在墨西哥湾属于美国的海域，中海油的收购还是需要美国CFIUS的审批。

　　这回中海油是否能躲过美国“安检”这一劫？

　　从已有的迹象来看，似乎不容乐观。这不，又有政客跳出来了。来自纽约州的参议员Charles Schumer首先发难，致信CFIUS九个部委成员的牵头人财政部长Tim Geithner，说美国应该拒批中海油的并购案，除非中国政府保证给美国公司对等待遇。Schumer的民主党哥儿们、来自麻省的众议员Ed Markey则要中海油先留下买路钱，把美国政府为了鼓励在墨西哥湾钻探石油而给Nexen的18.75%的税务减免悉数退还美国政府，否则并购案甭想通过CFIUS审批。共和党也没闲着，来自俄克拉何马州的参议员James Inhofe也指出让中国公司掌控大量的美国油气资源会对美国国家安全造成威胁，尤其因为中国“是个封闭型经济，它禁止美国企业对中国公司进行直接完全投资。”

　　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所谓“对等待遇”、退还免征税云云跟国家安全没有毛关系，这帮政客不过是重施故技，借CFIUS审批给中国人下绊子。（我相信中国人还不至于记吃不记打，忘了这些议员的名字及他们所来自的各州，将来他们选区的公司在中国生意受阻，应该回去找他们本州的国会议员算账。）

　　今年又逢美国大选年，每到这种时候，两党本来就喜欢拿没有投票权的中国开涮，民主党大骂中国抢走美国人的饭碗，以此讨好工会穷人，共和党大肆渲染中国威胁论，以报答军火商的政治献金。中海油的并购案正好又撞在人家的枪口上。

　　中海油这次已跟Nexen信誓旦旦保证，如果本次并购遭到中国政府拒批，中海油将给Nexen支付4.25亿美元的罚款。可惜Nexen没有对应的保证，如果美加政府拒批它也付给中海油罚款，那样至少可以最大程度上调动Nexen政治游说的积极性。（人家Nexen肯定强调了，你中海油跟中国政府本来就是一家子，而Nexen是家私营企业，实在没法为政府行为打包票。）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中海油的CFIUS报批本来就险象环生，偏偏又被卷入美国SEC（联邦证券委员会）指控的内幕交易——中海油显然消息走漏，让人得以在宣布Nexen竞标前后交易，获利1300万美元。好在SEC没有拒批并购的权力，最多只能要求交易双方加强内控、完善公开披露。只是这种丑闻多少又给反华势力提供了新的口实。

　　不过，值得中海油欣慰的地方还是有的。CFIUS的初审必须在30天内完成，如需延期，最多再加45天。这段时间正好赶上美国国会的同学们放暑假，玩得开心的政客对中海油兼并案多少有点无暇顾及。另外，这次的反华舆论也不似2005年收购Unocal时那样甚嚣尘上，甚至还有媒体站出来为中海油说话。美国最具影响的财新杂志《福布斯》在7月30日就发表署名文章，标题直指反对中海油并购案的众议员是傻冒一个（Another Economically Illiterate Politician Seeks to Block Cnooc-Nexen Deal）。

　　即使CFIUS拒批中海油并购案，Nexen在美国管辖下的资产不过全部资产的10%, 中海油只要将这些资产剥离，照样可以成交。而且，不是咱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在美国墨西哥湾的海底钻探还需花几十亿美元，打不打得出油只有天晓得，所以中海油万一真被逼剥离这部分资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美国CFIUS是个不太讲道理的地方，它会怎么出牌谁也说不准，中海油这次是否能够逢凶化吉，我们跟前些天等合肥的消息一样拭目以待，好在结果最多在一个月内就能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