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风和“14座”之梦

8264大鹏|文

　　迄今为止，全世界仅有30多人完成了登顶全球14座8000米以上独立山峰的壮举，很多攀登者在奔向圣殿的途中，成为悲怆的休止符。

　　攀登的路途如此险峻不易，但全球痴迷于此的勇士并没有退缩。杨春风就是这样一位执着的攀登者，在不到六年的时间里，他完成了11座8000米山峰的登顶，并立志将14座攀登进行到底。不幸的是，他倒在了自己第12座8000米山峰的攀登路上……

　　2013年6月23日凌晨，在巴基斯坦西北部吉尔吉特地区的世界第九高峰——海拔8126米的南迦帕尔巴特峰山脚下，一伙穿着吉尔吉特当地辅警制服（注：当地辅助警察行动的准军事人员）的武装人员绑架两名巴基斯坦当地向导，胁迫他们带路找到了来登山者营地，抢劫并枪杀了十名来自各国登山者，这其中就包括45岁的杨春风。

　　登山的启蒙

　　熟悉杨春风的人都叫他老杨。老杨以前是学中医的，开过一段时间诊所。1998年受新疆登山者老大哥王铁男的影响，他开始登山，迷上了这项极具挑战性的运动。

　　1998年冬季，杨春风和十多名队友组队，攀登位于新疆海拔5445米的博格达峰（技术型山峰），这是他第一次攀登雪山，当时所有的攀登装备都是朋友们给他拼凑出来的。由于天气原因和路线问题，首次攀登没有成功，但他没有放弃，转而攀登一座4700米的小侧峰并获得成功。“登顶了，差点滑坠致死。虽然很惊险，但站在山顶上看周围的景色感觉特别好。后来，我就喜欢上了登山。”老杨曾对我讲述他那次登山的经历。通过这次实践，杨春风确定以登山作为自己的一项主要事业。

　　2000年，中国民间登山前辈曹峻、陈骏池等前来攀登博格达峰。在乌鲁木齐市登山探险协会推荐下，杨春风以协作身份参与攀登并获得成功。2001年，他又以同样的方式登顶了位于新疆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并逐渐展露了自己的登山天赋，获得山友们的首肯。从那以后，攀登成了杨春风生活得主要内容。他积极推广登山运动，组织区内外登山爱好者攀登新疆的高山，先后带队四次登顶博格达峰，十次登顶慕士塔格峰，累计登顶人数达到200多人次。他自己也成为国内登上慕士塔格峰次数最多的民间登山者。

　　老杨曾经半说笑话似地跟我说：“那时因为老去登山，诊所就办不下去了，只好关了。没有经济来源，没钱吃肉，只好吃凉面凉皮子。营养跟不上，体能锻炼的时候还晕过去了。”

　　杨春风的8000米梦想

　　在乌鲁木齐登探协推荐下，2002年冬季，杨春风以协作身份参加了乔戈里峰国际登山队。（注：乔戈里峰，世界第二高峰，国际上称之K2，海拔8611米，8000米级别山峰中最难、也是死亡率最高的一座）。他奋战100多天，数度往返于大本营和一号营地之间，完成了协作任务，而他本人由于职责定位，只能到达一号营地。这是他和世界第二高峰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此时，他确立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攀登一座属于自己的8000米雪山。

　　2007年5月，经过国家体育总局批准，杨春风带领新疆啤酒业余登山队攀登珠穆朗玛峰。5月16日，杨春风第一个登上珠穆朗玛峰，随后四名队员也全部登顶。2009年5月，他又带领“中国联通珠峰登山队”八名队员成功登顶，成为当时国内惟一的两次登顶珠峰的民间登山者。

　　珠穆朗玛峰是杨春风个人攀登的第一座8000米雪山。这两次珠峰登顶经历，以及对登山运动本身的独特理解，使杨春风抱定了攀登全球14座8000米雪山的志向。2005年-2008年期间，杨春风三次组队攀登世界第六高峰——海拔8201米的卓奥友峰，并于2008年10月带领九名队员登顶。2009年秋季，杨春风组队攀登世界第八高峰——海拔8163米的马纳斯鲁峰，这也是国内民间登山爱好者第一次去国外攀登8000米级别的山峰，当时八名队员全部登顶。之后，在2010年10月和2011年10月，老杨又分别两次成功带队登顶该峰，所有他的队员全部登顶并安全下撤。

　　国内山友的圆梦人

　　从上面的攀登记录中不难看出，杨春风不仅是一名优秀的登山者，同样还是一位圆梦人，从2001年开始，无论是技术型攀登的博格达峰、还是高海拔的墓士塔格、珠峰、卓奥友、马纳斯鲁、包括后来的K2、洛子峰，都成为他们进军的目标。在老杨的带领下圆梦人生新高度的登山爱好者不下几百人。

　　老杨曾说：“登山探险代表着人类一种非常重要的精神，也是人类文明发展不可忽略的一种精神能源。登山运动教会我们克服困难、团结协作、互助友爱，而这种登山探险精神对自己、国家、民族的发展都有极大的启示作用。中国比较欠缺的就是这种精神。中国人不缺钱，关键是心理上的欠缺，缺乏勇敢精神。整体上我们不像外国人能把探险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敢于去尝试冒险。中国传统文化也不鼓励你去冒险，打破常规做事。”

　　此后，杨春风便把自己的兴趣爱好和事业结合在了一起。2010年，杨春风高山探险服务公司成立，他一边追求着自己的“14座”梦想，一边把自己攀登过的、觉得适合开发的成熟山峰慢慢做成商业攀登，让更多国内的登山爱好者可以圆梦雪山之巅的梦想。

　　道拉吉里山难

　　2010年5月，杨春风带领国内民间队，前往尼泊尔攀登世界第七高峰——海拔8167米的道拉吉里峰。这是他攀登的第四座8000米雪山。冲顶的那一天，在所有队员登顶下撤时，他们遭遇了暴风雪，包括老杨在内的多名队员发生了滑坠。由于种种原因，最终三名队友永远留在了大山之上。

　　这是他的登山事业遭受重创的一年。这次山难把杨春风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他的组队方式受到了外界的各种质疑和批评，甚至背上了不少骂名。但当时朋友们都清楚，最难受的，除了遇难山友的家属，同样还有老杨本人。那段时间老杨很低迷，不愿出门见人，也很少与人交谈，更多是在静静地思考，最终还是在好友的多次宽慰劝说之下才走出阴霾。

　　其实参加这次道拉吉里峰登山探险队的，大多数都是了解杨春风并曾一起登过山的朋友，很多队员也都理解并接受这种“以山养山”（用商业登山的收入来支持自己的14座攀登）的攀登方式，只是登山，尤其是高海拔登山，毕竟是有风险的运动，半点细小的差错足以丧命。

　　事后杨春风也对这次山难中自己的问题进行了反思和总结。后来他不再边登山边带队，而是把自己要爬的山和商业团队分开操作，只是偶尔在有同样攀登目标的山友想加入他所在的攀登队伍时，会提供一些诸如登山证许可办理、夏尔巴协作租用等方面的照顾和服务，与这些山友的关系也从服务提供商和客户变成了队友。

　　积累后的爆发

　　在道拉吉里山难一年后，2011年5月到2012年5月，杨春风又成功登顶了五座8000米雪山，包括世界第三高峰干城章嘉峰（8586米）、世界第十三高峰迦舒布鲁姆II峰（8035米）、世界第十一高峰迦舒布鲁姆I峰（8068米）、世界第十高峰安纳普尔纳峰（8091米）和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8516米）。其中，迦舒布鲁姆II峰、迦舒布鲁姆I峰是杨春风在不到20天时间里连续成功登顶的。这也是国内登山者首次完成两座8000米山峰的连登。

　　2012年4月20日早上8点35分，杨春风成功登顶海拔8091米的世界第十高峰安纳普尔纳峰。值得骄傲的是，他是2012年安纳普尔纳峰的第一个登顶者，也是2012年喜马拉雅山脉春季登山季第一个登顶8000米山峰的登山者。这次登顶，杨春风对于冲顶窗口（注：指有机会冲顶的好天气周期）的判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庆功宴上，他主刀切分了象征登顶庆功的蛋糕，在国际攀登界，只有带领大家登顶的核心攀登者才有资格“主刀”，可见老杨在这次攀登中的认可度。

　　不仅安纳普尔纳峰，在三个月后的乔戈里峰攀登中，杨春风与一支多人的K2国际登山队成功登顶并安全下撤，在完成了自己的第十座8000米山峰的同时，也打破了K2南坡三年无人登顶的纪录（2009年-2011年）。杨春风就此成为国内首位登顶K2的汉族登山者。他作为这支特殊的“多国部队”的开路先锋，多次参与领攀修路，在此次攀登中起到了核心决策者的作用。

　　依然会被误解

　　即使有了如此成就，由于道拉吉里山难，杨春风依然会被误解。2013年4月，他到尼泊尔攀登自己的第11座8000米级山峰——海拔8463米的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当时有一名云南籍山友因为有同样的攀登目标，也加入了老杨所在的国际攀登队伍，登顶下撤时意外滑坠遇难，很多不了解情况的网友以为又是老杨带的队伍出了事，于是出现大量质疑和骂声。

　　面对这些，杨春风的多年好友、攀登队友张京川曾站出来为他说话。

　　张京川，云南人，是这次南迦帕尔巴特峰恐怖袭击事件中惟一幸存的攀登者。早在2007年，他就曾参加过杨春风组织的新疆啤酒登山队，并随队登顶珠峰。2012年，张京川又作为队友和杨春风一同登顶了乔戈里峰。南迦帕尔巴特峰是他们一起攀登的第三座8000米级山峰。就在出发前往巴基斯坦之前的几天，张京川还特意打电话给我：“大鹏，请你录音，这次南迦帕尔巴特是我自愿去的，并非参加老杨的队伍，如果在攀登中我不幸挂了，如果有人因此来找老杨麻烦，请站出来为老杨说话。”如果一路没有这些朋友的信任与支持，老杨可能坚持不下来。

　　执着的攀登者

　　在我眼中，杨春风是个对登山极其痴迷的人，除了登山，他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这也与他的赞助商、KAILAS品牌老总钟承湛给予他很大自由空间有很大关系。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老杨不是在登山，就是在登山的准备中。据他身边的朋友说，不登山的时候，他大多宅在家里，很少出门。

　　2011年我采访老杨，问他能否完成“14座”和会否出书，他说：“‘14座’完不成的话，命可能也丢了。否则还得去，不然就违背了这项运动的精神，不能惧怕自己想象出来的困难和障碍。依我的性格还是不愿意放弃登山，熬过最艰难的，就能达到成功。我今年的心态平和多了，不像以前那么焦虑。事业、家庭，各种困难，最终都会克服的。我到现在也没有自己的房子，房价太夸张了，先租住着对付过吧。爬一座山，费用动辄十几万，就是一座房子的首付。我自己觉得很有成就感，对得起自己。今后要回顾和总结经验教训，平时有什么想法我也会赶紧记下来。每登一座山，我都有登山日记。出书嘛，还不急，不能太功利了。这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

　　在谈及完成“14座”后想做些什么时，老杨说：“完成‘14座’以后，自己爬的就少了，主要做一些交流、培训工作。有能力的话，建一个登山培训学校，影响更多人，提高年轻人的技术和理念。国内登山品牌厂家有建设登山学校的想法，这也是我的梦想。”

　　推动民间登山

　　如果是第一次见到杨春风，你完全没办法把这略显瘦小的斯文男人和世界级登山家联系到一起。老杨平时话不多，但是在很熟悉的朋友面前，他会变身成笑话大王，朋友们都曾被这个慢条斯理的男人偶尔的一个冷笑话逗得前仰后合。

　　老杨是支大烟枪，即使在高海拔登山中也一样。2012年4月洛子峰攀登中，他在前面开路，当其他从南坡攀登珠峰的队员气喘吁吁攀登到7000多米的营地的时候（珠峰南坡传统路线在7700米以下和洛子峰的攀登路线是重合的），老杨早已在抽着烟等着他们了。有次采访找老杨要他的照片，他给了一张在家里抽着烟斗的相片，老杨说：“烟斗慢慢成为我的一个标记，我也很喜爱烟斗，这张更接近于平时生活中的我。”

　　登山探险，它代表着人类的一种非常重要的克艰精神，也是人类文明发展不可忽略的一种精神能源。登山探险精神对自己、国家、民族的事业发展都有极大的启示作用。正是这种认知，让杨春风致力于推动中国民间登山运动的普及与发展。

　　杨春风之于中国民间登山，最大的推动作用就是摸索出了一条自主攀登境外雪山的道路，让广大民间登山爱好者对攀登境外8000米雪山不再是梦想。而且老杨以“核心决策者”的身份登顶K2，更是让国内的登山爱好者不再把K2座“野蛮巨峰”神话，也赢得了国际攀登界对于中国攀登者的又一次认可。

　　可以说，杨春风的离世真的是中国的民间登山的巨大损失。

　　作者为户外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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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杨春风部分登山记录

　　2001年-2008年期间 以向导、领队身份，共十次带领140多人登顶慕士塔格峰（7546米）

　　2002年-2009年期间 2次攀登世界第二高峰K2

　　2005年-2008年期间 3次组织攀登卓奥友峰，并于2008年10月带领9名队员登顶（8201米）

　　2007年5月 组织带领“新疆啤酒珠峰登山队” 5名队员登顶海拔8844.43米的世界第一高峰珠峰 [第一座]

　　2008年10月带领9名队员登顶海拔8201米的世界第六高峰卓奥友峰 [第二座]

　　2009年5月 组织带领“中国联通珠峰登山队”攀登珠峰，8名队员登顶

　　2009年9月 组织带领国内首支民间登山队赴境外攀登海拔8163米世界第八高峰马纳斯鲁峰8名队员全部登顶 [第三座]

　　2010年5月，带领国内民间队登顶海拔8167米的世界第七高峰道拉吉里峰 [第四座]

　　2010年10月 带领国内民间登山队再次登顶马纳斯鲁峰

　　2011年5月 成功登顶海拔 8586 米的世界第三高峰干城章嘉峰 [第五座]

　　2011年8月 成功登顶海拔8035米的世界第十三高峰迦舒布鲁姆II峰 [第六座]和海拔8068米的世界第十一高峰迦舒布鲁姆I峰 [第七座]

　　2011年10月 率队第三次成功登顶世界第八高峰---马纳斯鲁峰

　　2012年4月 成功登顶海拔8091米的世界第十高峰安纳普尔纳峰 [第八座]

　　2012年5月 成功登顶海拔8516米的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 [第九座]

　　2012年7月 成功登顶海拔8611米的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K2 [第十座]

　　2013年4月 成功登顶海拔8463米的世界第四高峰马卡鲁峰 [第十一座]

　　距离完成14座仅剩3座：南迦帕尔巴特峰（海拔8126米 世界第九高峰）、布洛阿特峰（海拔8047米 世界第十二高峰）、希夏邦马峰（海拔8027米 世界第十四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