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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融资时代制胜之道

2012年08月09日 12:32
本期嘉宾:王宇、汤谷良、张建平、王庆、德地立人、袁沁敔、石铁军、李克非;主持人:杨哲宇

时间:2012年7月15日

地点: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参与人:
  王 宇 (中国人民银行研究局副局长)
  汤谷良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商学院院长)
  张建平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王 庆 (中金公司投资银行部董事总经理)
  德地立人 (中信证券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兼投资银行委员会主任)
  袁沁敔 (中国银行间市场交易商协会市场创新部主任)
  石铁军 (君合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李克非 (瑞银证券有限责任公司董事总经理、证券股票资本市场部主管)

主持人:杨哲宇 (财新传媒《中国改革》副总编辑)

  7月15日,由财新《中国改革》主办的最新一期圆桌论坛在对外经贸大学举行,论坛邀请了数位学者、金融实务人士,探讨“新融资时代的制胜之道”。

  2012年融资格局发生深刻变化。实体经济渐入低潮,企业信贷有效需求疲弱。越来越多资金通过非银行金融机构的渠道投入到经济运行之中。创新思维、转变固有的企业融资理念是当务之急。企业融资不应囿于银行体系。另一方面,多种融资渠道已建立和拓宽:股市融资正在革旧鼎新,债市融资有望互联互通迎来大发展,新的市场化的信托资金运用领域不断拓展。

  财新《中国改革》执行总编辑张剑荆认为,所谓新融资时代,指的是在金融领域正面临着改革新任务。只有改革才能使中国走出困境,走上可持续发展的道路。目前要通过抓改革来稳增长,已经成为一个共识。金融领域的一些重要探索已经开始。融资领域或者说金融领域,已经聚集起强劲的改革能量,呼之欲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们希望本文能够为这一进程贡献一点力量,获得洞悉未来的先机和制胜商场的启示。

  ——编者

宏观经济困境催生新融资时代

  王庆:在新的融资时代,宏观上的时代特点有两个,一是中国经济增长速度将会出现趋势性放缓。过去10年、20年,中国经济增速是10%-15%,未来年增幅很可能是6%-8%。二是中国经济的货币环境和资金条件将趋紧。伴随着人口红利逐渐消失,国民储蓄率将下降,引起经济系统内资金供给紧张,从而对资金配置的效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于是将催生创新性金融机构、多层次资本市场以及多样化金融产品。

  张建平:中国2012年和2013年的经济形势都不会好。这不仅仅是中国的问题,全世界都会如此。2013年,欧元区情况会更糟糕,可能会出现数个违约国家。因为现在的救市措施都没能解决根本问题,只是用增加流动性来缓解危机。但是,流动性过剩,会成为一个新问题。

  中国经济从2014年开始会逐步上行,此轮上行应该能够持续到2020年。2025年以后,中国经济增速将会显著下降,房地产价格会出现大跌。但在2020年之前,房地产价格不会持续下降。

  就目前的情况看,中国经济的确在下降,有些地方的真实情况是负增长。经济再继续低迷,房地产商虽然难受,但总体还能扛得住。当前,大部分房地产企业已经绑架了银行。很多中小房企资金链已经断裂,但是,破产例子不多,因为一旦破产,银行就会出问题。现在,银行的一大任务就是替濒于破产的房地产作购并中介,为了自救。

  真正面临大问题的是地方政府。有些地方政府现在的平台债需要借新还旧,这没有大问题。因为在中国,没有一家银行敢去起诉地方政府。但是,当公务员和教师的工资发放都成问题时,地方政府就撑不住了。因此,在房地产调控上,地方政府是最着急的。我估计,9月,将会在各方压力下,中央政府会出台一系列的拯救经济的政策,并宣告房地产调控已取得阶段性成果。

  现在,各行各业陷入困境,国家号召民企进入若干领域。但是,许多地方政府有“开门招商,关门打狗”的前科,因此,号召声音虽响,但有前车之鉴,民间资本心有余悸。

  王宇:2011年底,中国经济出现增长速度放缓和物价水平涨幅回落等新变化,经济下行压力加大,政府提出把稳增长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为此,中国人民银行实施货币政策调整,将货币政策操作转向稳增长。2011年底以来,法定存款准备金、利率、公开市场操作等所有的货币政策工具都进行了稳增长操作。

  最近相继公布的GDP和CPI数据,加剧了一些人的担忧情绪。面对新挑战,我们的选择是:一方面通过政策操作来稳定经济增长;另一方面通过金融改革来开融资新局,从某种意义上讲,后者的意义更重大、更深远。最近中国人民银行正在加快推动金融改革。

  第一是利率改革。1996年正式启动中国利率市场化改革,其改革顺序为:先放开货币市场和债券市场利率,再放开金融机构贷款利率,最后放开金融机构存款利率。

  最近,中国利率市场化改革的步伐进一步加快。中国人民银行在降息的同时,进一步扩大存贷款利率的浮动区间。2012年6月,将存款利率浮动区间的上限调整至基准利率的1.1倍,将贷款利率浮动区间的下限调整为基准利率的0.8 倍。2012年7月,将贷款利率浮动区间的下限调整至基准利率的0.7 倍。

  第二是汇率改革。1994年,中国开始改革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此后,人民币汇率经历了四次较大的调整。至2012年4月16日,中国人民银行进一步扩大汇率浮动区间至1%。由于人民币汇率浮动区间不断扩大,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市场单边升值的预期,人民币汇率开始出现小幅双向浮动。

  第三是打破金融垄断。2005年2月,“非公经济36条”出台, 2010年5月,“新36条”出台,2012年5月,银监会出台《关于鼓励和引导民间资本进入银行业的实施意见》。为了落实相关意见,中国人民银行进一步加快了金融改革的步伐,与相关部委一起,建立了温州金融综合实验区,提出了推动民间资本进入金融领域的政策方案、建设珠江三角洲金融改革创新综合实验区总体方案等。

  稳定经济增长,开创融资新局,需要货币政策的调整,更需要加快金融改革步伐,以增加国民经济自主增长的动力,让企业和居民在更宽松、更广阔的市场环境中增加投资、扩大消费。

郭树清新政释放融资改革信号

  德地立人:中国经济确实已进入转变时期,金融体系也必须转型。在融资新品种不断出现的过程中,不论中国经济以8%、7%还是6%的速度增长,未来资本市场的发展速度都会快于经济发展速度。从这个角度讲,尽管目前股市不好,但是股市也不会永远这么差。

  对于中国资本市场应该往哪个方向发展,证监会主席郭树清有着清晰的理念。郭树清要求市场能见度要提高,要透明化,要以“三公”(公平、公正、公开)原则作为工作前提。

  郭树清讲要放松管制,但是要加强监管,这是他的代表性思想。管制与监管,一字之差,内容全然不同。管制就是政府会直接参与、干预。管制会歪曲上市公司原貌,甚至会给市场不好的信号。而放松管制,就是要让市场功能充分发挥。政府要解决法制、规则问题和加强监管,看市场里有没有不符合规则的事情,一旦发现,必须严厉惩罚。

  汤谷良:在资本市场监管当中,我特别同意一句话,就是很多东西要交给市场。中国市场经济最大的问题,就是政府监管的点太多,因此我特别欣赏郭主席说“IPO可不可以不审?”监管层要着力监管透明度,严打内幕交易,恢复资本市场的价值投资与价值发现功能,提高资本市场的公信力。

  德地立人:金融体系转型,首先必须是金融脱媒,去除中间环节,通过债券、股票等,开展直接融资。中国已经具备这样的条件。目前,债券发行量每年都在以30%、40%的幅度增长,股票融资也有很大空间。

  在这种情况下,国家和监管中介都要做好准备。也就是说,在中国直接金融里面,需要多层次的资本市场准备;企业的主力也要慢慢从国企转为民企、从大型企业转到中小企业。要解决中国经济发展中的就业、技术升级,或者说发展方式转型问题,民营企业、中小企业实际上是主力军。

  袁沁敔:从企业家的角度说,他们或许并不关心钱从哪儿来,他们更关心成本和效率。那么,如何提高企业融资效率、降低融资成本?要注意三个关键词:发展,放权,法治。

  第一个,发展。中国债务资本市场发展到现在,大体存量规模是5万亿元。这个规模与中国经济体量、贷款存量不相称。中国现在有60多万亿元存量贷款,也就是说不到1∶10的比例,因此,中国债务资本市场未来发展潜力还很巨大。

  第二个,放权。有人评论说交易商协会是野蛮扩张,我们认为,交易商协会代表市场,没有独立利益,不存在所谓“野蛮扩张”。我的体会是,债券市场之所以能够快速增长,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把权力归还给市场。该是发行人决定的事儿,让发行人决定;该是投资人决定的事儿,让投资人决定。只有如此,市场机制才能起作用。

  第三个,法治。企业有合适的资产需要融资时,想发行资产支持的票据或者债券,有的投资人认为风险大,研究之后发现,这个时候往往缺乏法律支撑。希望能够有更多的力量推动中国的法治,为债务资本发展做出法治安排。

着眼资本概念 少谈国企民企

  汤谷良:没有资本市场的市场经济一定是残缺的市场经济。中国发展到今天,市场经济的进程有很多遗憾,最遗憾的就是资本市场。

  在宏观层面,如两年前我们大喊抑制资本市场IPO“三高”(高发行价、高市盈率、高募资额)现象,从2011年起迅速改变为如何抑制新股“破发”。股票市场频繁处于极不稳定的情形,一定是监管制度有问题,这不是企业的责任,更不是依靠加强“投资者教育”能解决的。

  微观上也有问题。比如说迈进世界500强的中国企业越来越多。但该名单中的中国央企在资本市场的价格表现,却着实让人非常遗憾。在资本时代,一个有实力、有竞争力的企业,首先绝对不是财务报表上的收入规模,而是它的市场价值。

  虽然说无论在政策层面还是操作层面,中国资本市场的确有很多遗憾,但如果据此认为资本市场不好,那是绝对错误的。资本市场肯定是有效的,投资者基本上是理性的。发展资本市场没有回头路可走。但是,我们必须反思,如何发展中国的资本市场?监管层在“管”和“放”之间是不是时常错位?

  一个有竞争力的国家一定要靠一批有竞争力的企业,有竞争力的企业既要靠商业市场、产业政策,还要靠资本政策。中国的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要加速摆脱过度依赖银行体系的间接融资。既然资本讲求平等,资本概念里面就要少谈国企、民企,真正的市场经济,其资本市场不分国有还是民营,经营者就是为股东创造财富。总是争论民营还是国有,表明我们离“三公”原则的市场经济还很遥远。

  德地立人:国有企业改革一定要坚持下去,不改不行。我们都很清楚,银行对国有企业贷款都很优惠,资本成本肯定要比一般的民营企业低。单从发展资本市场的角度讲,我觉得,根本不用十年的时间,由于效率、机制以及企业治理结构等原因,将来在同样条件下,上市公司当中的国有企业一定竞争不过民营企业。

  李克非:国企融资渠道比较顺畅,政府支持较多。今后几年如果我们要大力促进民企发展的话,一定要解决其融资的困难。我在海外做IPO,有一个感觉,2005年、2006年、2007年是一个高潮,那个时候上市了一批好的、规模大的民企;最近几年,在海外上市的民企中,效益好并有规模的,数量在下降。其中原因很多,比如股票市场的疲软,另外融资的问题也是当中重要的因素。在过去五年,资源分配对国企倾斜。最近国务院下文,大力鼓励民营经济发展,敦促民间资本和民营企业结合起来,这非常好。

如何选择融资渠道

  李克非:对于中小型民营企业融资难的问题,大家往往对银行多有指责,其实这不免偏颇。银行只会锦上添花,很难雪中送炭,这是由银行的本质决定的,中外都一样,美国最大的几个银行也常常被指责对中小企业帮助不够。中小型企业规模小,业务下滑或破产概率高,信息又非常不对称,大银行不愿意贷款很正常,因为风险很大。

  温州的民间借贷市场就是这样从夹缝中成长起来的。国有银行不搭理,只能靠亲戚朋友们借,有血缘关系担保。但是,亲戚朋友资金毕竟有限,慢慢演变成利用民间金融组织搞社会融资,利率高,风险大,这是个没有监管的高收益借贷市场。

  中国要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如果从现有银行体制下手,利率要大幅度放开,形成一个市场决定利率的机制。对风险大的企业贷款,利率必须要相应提高。中国的信托、理财产品已经形成了一个部分利率市场化的机制,必须更加进一步完善。但是,债务融资不是解决中小企业资本结构的全部方案。中小企业运行风险较大,现金流波动高。在初始阶段,全球都一样,企业开始成功的时候,对自己的业绩往往有些过高估计,如果负债高的话,现金流一旦出现意外,掉进一个坑就出不来,被迫跑路。

  股权融资对中小企业成长阶段非常重要。股权和PE都能雪中送炭,因为它们在成功投资后能收获多倍收益。企业做大上市了,信息比较充分,跑路的概率比较小了,这个时候就容易从市场上进行债务融资,融资成本也比较低。

  王庆:我认为,作为企业家和想利用资本市场的创业者来讲,不要只盯着股票市场,还要考虑债券市场,以及其他类金融产品,获得融资支持。

  在新融资时代,融资条件、货币条件都有很大变化。从2003年到现在,由于经济快速增长、贸易顺差、国际收支顺差等,带来外汇占款的增加、流通性的创造、货币供应的快速扩张等,由此产生流动性过剩、资产价格上升压力等现象。

  向前看,中国经济已发生比较明显的变化,经常账户顺差缩小、外汇储备积累速度放缓,由此产生的货币创造不像以前那么强劲,货币供应量增速不是那么快,人民币升值压力也开始减弱,流动性泛滥开始转成流动性偏紧。

  根据资本结构理论,对于企业,债权融资的成本低于股权融资。但为什么中国股权融资活跃,债权融资不那么活跃呢?因为过去股市市盈率很高,股权融资成本很低,其原因是资本市场和股票市场非常看好企业盈利前景。如果企业能够向资本市场说明,或者让资本市场相信,其利润可以每年保持30%—40%的增长,那么市盈率就可达到30—40倍。以这个市盈率发股票,融资成本很低,相对债权融资,成本更低。

  前瞻地看,如果经济增长放缓,必然带动企业盈利速度放缓,资本市场的市盈率就会下降。中国股市低迷,反映中国资本市场市盈率估值回归理性。如果A股市盈率回到10倍-15倍,理论上讲的股权和债权的资本结构就变得跟现实一致了。

  为什么资本市场在美国、英国这些国家比较发达,而在德国、日本就相对比较落后?因为德国、日本长期以来储蓄率很高,资金非常充裕。在资金非常充裕的环境下,很难出现多层次和高效率的资本市场。一个国家的储蓄和资金环境如果发生变化,就会迫使其创新金融制度和金融市场。要丰富我们的金融市场,更好地为实体经济服务,不仅需要传统的商业银行,也需要资本市场、股票市场,需要资产证券化甚至期权等金融产品的创新。

  袁沁敔:应力图在银行体系之外构建另一个融资服务的体系。2011年,整个银行体系新增贷款7.6万亿元,企业通过债务资本市场融资1.8 万亿元。2012年上半年新增贷款是4万亿元,债务资本市场融资工具发行,上半年新发行量是1.5 万亿元。所以,中国债券市场的发展速度非常快,对企业来讲多了一些融资的选择。

  石铁军:融资渠道选择一定要量力而行,不是所有渠道都适合,能拿什么样的钱、拿谁的钱,要与企业的行业地位、发展阶段和状况相适应。

  一个基金的生命周期不超过10年,投资期限3年,回报期5年左右。企业家不会认为其企业生命的周期只有10年。因此,在VC、PE盛行的时代,企业或企业家更应该认识到:融资的成本并不仅仅是资金成本,还有资源和发展成本。选择PE时需要侧重考虑成本最低最有效。

  资本市场业务从最初的天使投资,到VC、PE,到上市,中间有很多交易,上市之后重组,干得好吃别人,干不好被别人吃,这是整个生态链条,上市并不是惟一渠道,企业家可以有多种选择,也需要思考这些选择,虽然中国的企业家特别不愿意或不善于出售自己的企业。

  PE、VC是金融工具也好,是经济发展中的特定产物也罢,其承载了股票、债券市场以外高风险市场的投融资责任和利益,这是非常有价值的存在。PE、VC应该是规范有效的融资渠道。就像当年清理信托投资公司一样,经济如果出现问题,首先倒霉的就可能是PE、VC当中不太合规矩的部分。如果没有市场监管,PE、VC的钱真说不清楚是好是坏。金融改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有效地引导、规范民间投资。 ■

  文字整理:财新《中国改革》记者 岳振

  


版面编辑:彭雨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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