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笔记194】欧元危机:人力与天性的较量(二)

2012年08月07日 10:57 本文来源于财新网 订阅《新世纪》《中国改革》|注册财新网
   当你借钱少的时候,你有求于借出款的人;当你借了很多钱以后,债权人就有求于你了。默克尔就是这样的债权人

  【名家/新秀】(财新专栏作家 陈晋)

  “离心力”之二:金融系统流动性衰竭

  银行系统永远为经济周期推波助澜,只会锦上添花,决不会雪中送炭。越不需要钱的人(国家)越容易借到钱;越需要钱的人(国家)越借不到钱。经济衰退需要银行放贷,刺激经济;而银行本身正因为经济衰退、前景不明而缩手缩脚。欧元区越是有困难的国家,信贷紧缩就越严重。

  欧洲银行监管部门(European Banking Authority,EBA)却在这时要求银行的一等资本(流动性强的近似于现金的tier 1 capital)占整个银行风险调整后的资本(risk-adjusted asset)的9%。为了满足这个要求,欧元区27家银行已经集资940亿欧元(7月17日《金融时报》),同时不得不减少贷款。这使原本已经陷入危机的实体经济更加贫血衰弱。

  为增强银行系统安全而设置的第三轮“巴塞尔规范”(Basel III)会在明年全面实施。时机不可能更糟糕了,正是“越渴越加盐”。这些措施在保证银行更加安全的同时,也限制了银行贷出款的自由程度。银行缩手缩脚的表现更集中地表现在跨国资金流动的减少。这使资金流动和商业活动本地化,而不是区域化,减少了欧盟总部布鲁塞尔全面监管整合所有欧元区银行的必要性。

  “离心力”之三:德国疲于救助,默克尔腹背受敌

  德国选民普遍为以“欧洲一体化”为名义的大量转移支付而怨声载道。有报纸评论说,欧元就是“没有战争的《凡尔赛条约》”(世界一战结束后在法国签订的《凡尔赛条约》使德国为赔款不堪重负,通胀率急剧上升,为希特勒上台提供了条件)。 很多德国人说,“已经受够了”。任何坐在德国总理位置上的人都会觉得如坐针毡。

  应该说,德国总理默科尔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她没有大刀阔斧地及早救助欧元,那是因为民主机制根本不允许她那样做。她怎么可能做得更好呢?事实上,她是一个很受选民欢迎的政治领袖。她不招摇、不显示、生活方式简朴低调(与法国前总统萨克奇截然不同)。在欧元危机日益深重、矛盾激化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头脑冷静清晰实属不易。但形势不容人。当你借钱少的时候,你有求于借出款的人;当你借了很多钱以后,债权人就有求于你了。默克尔就是这样的债权人。

  这是为什么默克尔一方面声色厉惧地给周边国家领导人上课(西班牙人的假期应该短一些,希腊私有化的进程应该快一些,意大利的公有经济部分应该进一步瘦身),催促他们进行实质性经济结构改革,被周边国家看作捍卫自身利益的冷血动物;另一方面却不得不一次次屈服于债务国的要求,让德国税收外流向布鲁塞尔,让德国公民间接地补充外国政府的债务。这也是为什么她一方面声称“我希望看到更多的欧洲一体化”(I want more Europe),另一方面又因为坚持德国的条件而阻碍一体化的进程;为什么她起初毫不犹豫地拒绝许多周边国家的建议,过一段时间后又不得不妥协反悔,以至于成为被国内舆论指责的众矢之的。

  早在2010年初,希腊危机刚刚爆发不久,默克尔就提出让希腊离开欧元区。当时的法国总统萨克奇便威胁说,如果德国真的这样做,法国就中断与德国的联盟(事后看来,对希腊的救助在很大程度上是救了拥有希腊“有毒资产”的法国银行)。默克尔曾经反对金融交易税,后来又被法国说服,支持这个税。即使德国总理的话也只是“一时有效,很快作废”。支持欧元的德国人说,“欧洲现在讲德语了。”反对欧元的德国人说,“但是欧洲的行为却更像法国人的行为。”

  普通德国人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要用自己纳税的钱拯救那些南方不负责任的政府?”现任的政治领袖沿袭欧洲一体化的事业越多,距离普通大众的意愿就越远。理智地分析和继承传统在这种感性评论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在大众选票决定政治精英的民主国家,很难想象精英意志与大众情感的差距会持续很久。所以有人预计,默克尔会有更大的转弯(U turn)。

  也难为一位女总理,两面不讨好——对外不得不屈服于债务国的压力,对内又要对反对继续欧洲一体化的德国公民有所交待。这种动态变化和制约关系使欧元区的每一次救助都像小脚老太太一样步履蹒跚,姗姗来迟。每一次防火墙(European Financial Stability Facility,EFSF和European Stability Mechanism,ESM)在事后看来都不及时,不够大(too little and too late)。

  “离心力”之四:政治动荡,前途未卜

  民主国家本身有很大不确定性。每隔几年的选举机制意味着民意难违,而且党派角逐,谁也不服谁。由于欧元区成员国都是民主国家,每年不是这个国家选举,就是那个国家选举。政治领袖变换频繁,谁也不知道哪位政治家会在位多长时间或紧缩政策(austerity programs)会持续多久。

  即使在欧元区第二大经济体法国,政策也因为总统换人而出尔反尔。前总统萨克奇要提高退休年龄,新总统奥朗德却要把退休年龄从62岁降低到60岁(德国已经提高到67岁)。法国的失业率是德国的四倍,新总统奥朗德却要提高法定最低工资。2011年法国的赤字占GDP比例是德国的三倍。前总统曾经用几次公开讲话给法国人敲响警钟,让法国向德国学习,提高竞争力。新总统看起来要另搞一套,而且方向相反。

  虽然德国总理默克尔的位置比起欧洲其他领导人来说相对稳定——她在国内没有明显的挑战者,但是她的权力非常有限。德国的宪法法庭(Constitutional Court)权威很大,法官们有权阻止德国为救助西班牙银行而参与的1千亿欧元特殊救助计划。法官们还有权决定,政府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把主权上交布鲁塞尔。任何主权转移如果超出这个限度,就必须由全民公决。德国中央银行(现欧洲央行的德国分行)是另一个在政府行政权力之外的政府机构,完全独立。这是为什么德国长期保持低通胀,央行信誉有佳的根本原因。默克尔当然知道自己权力的局限性,对这两个机构完全不敢指手画脚,更不敢妄加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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