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佛瑞·萨克斯：中国仍处在追赶阶段

政府和市场关系如何平衡

　　财新记者：中国的资源性产品价格还没有被完全放开，仍被政府控制。是不是应该采取更市场的手段？

　　萨克斯：放开油、气的价格会提高能源市场的运作效率，释放更正确的价格信号。但单纯的市场机制并不能有效解决温室气体排放的问题。市场机制与碳排放税相结合，是一个较好的以市场为基础的方法，这可以促使中国的能源企业向着对中国人有利的方向发展，更高效，也更绿色。

　　财新记者：当下，不少中国人认为政府对经济的干预过度。你认为政府是不是应该放手让市场发挥更大的作用？

　　萨克斯：总的来说确实应该如此，但也要分产业。那些具有自然垄断属性的产业，包括输运管道、交通网络，国家运作为主似乎更好，因为在竞争性的市场机制下，它们无法得到充分的发展。具有较大负面外部性的产业，如那些碳排放量巨大的产业，也不应该完全留给市场，除非市场价格可以把外部性考虑进去。基础科学和技术的研究开发，在发展的初期阶段也需要较大的政府支持。

　　政府并不善于发展制造业、服务业，在这些方面，市场机制远远好于政府力量。但中国人也应该意识到，完全自由、没有丝毫政府干预的经济只存在于教科书中，在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

　　财新记者：产业政策在中国一直是一个富有争议的话题，你对此怎么看？

　　萨克斯：产业政策在“追赶阶段”确实能起很好的作用，但政府并不擅长培育技术领先型的企业或经济，需要由市场机制和私营企业来培育创新，发展最前沿的技术。但即使到了发展后期，有些行业，比如医疗、低碳经济，也不能完全留给市场。政府和市场间的平衡确实比较复杂，政府需要学会放手让某些产业自由发展，而在另一些产业里发挥必不可少的作用。

　　财新记者：中国的医疗体系十分低效，基本上由国家垄断，你怎样看待政府在医疗体系里的作用？

　　萨克斯：研究各国的医疗体系，你会发现美国拥有全球市场化程度最高的医疗体系，技术上十分发达，但成本却异常高昂，远远贵于许多发达国家以政府为主的体系。所以在美国很多穷人得不到必要的医疗。

　　医疗是以公平为主要目的，因此世界上成功的医疗体系里，政府都扮演了较为显著的角色，特别是在融资和监管上；但同时需要辅以市场机制和私营的运作主体，来保证高效、低成本的解决方案。中国目前的医疗体系，确实需要分散政府权力，尤其是在运作主体上。

　　财新记者：中国现在处于哪个发展阶段？适合什么样的增长模式？

　　萨克斯：中国仍处在“追赶阶段”，且至少还有10年到20年。中国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在缩小，但仍有不小的差距。中国不可能单纯依靠复制西方国家的发展模式来缩小差距，否则不仅追赶速度会越来越慢，而且环境上也将是不可承受的。

　　我赞成高储蓄率加投资的做法。很多人说中国应该迅速转向完全以消费拉动的增长模式，但我认为中国还没到这个时候。中国仍有很大的发展潜力，但决不能照搬美国式的过度消费的经济模式。中国需要一个更绿色、更清洁、更可持续的发展模式，为未来未雨绸缪。

　　财新记者：你怎样看待中国的地方政府竞争？这种竞争会如何影响可持续发展？

　　萨克斯：中国经济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地方政府在经济发展中发挥的巨大作用，它们在互相竞争中发展了地方经济。

　　但目前所有地方政府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提高GDP上。这是由于考评体系把GDP作为压倒一切的指标。如果指标中加入低碳经济、或者清洁的空气，我相信省长、市长们仍将会是很有竞争力的，他们会迅速行动，向更为正确的方向前进。

　　中国已经到了该提高经济效率的时候。如果中央政府能够把可持续发展锁定为目标，建立合理、有效、立足长远的评估体系和激励机制，我相信地方政府一定会很快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