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日本首席经济学家：中日“政冷经冷”是暂时现象

　　财新记者 陈立雄

　　自去年夏天中日政治风波蔓延以来，与以往危机不同，不仅在政治领域，两国经济关系也受到冲击。从微观的角度看，在中国从事商业的成本不断上升，日本企业更加重视东盟市场。中日经贸今后能否重拾双赢关系？

　　另一边，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推动的经济措施受到瞩目。下一步，安倍将在10月初正式决定是否如期在明年4月提高消费税至8％。值得关注的是，在实施消费税增税后，刚刚开始复苏的日本经济会否因此受挫？

　　放眼全球经济，正在美国讨论QE3退出时，有声音指出在亚洲出现重演1997年危机的可能，一些国家也考虑实施资本限制。如何对应此种潜在危机？

　　作为自进入新世纪以来一向研究亚洲经济的观察家，野村日本首席经济学家木下智夫在北京向财新记者详细回答包括上述问题以内的多项提问。

　　财新记者：过去几年中，日本一直有着巨大的贸易逆差，你觉得在日元贬值的带动下，日本的出口势头是否正在恢复？你觉得近期是否有望实现顺差？

　　木下智夫：这是一个好问题，因为目前的日元贬值将支持日本出口，我们有一些证据，目前日本的出口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走强。如果我们在明年内实现110日元兑1美元，这是我们的预测，日本在制造领域的竞争力将真正得到加强，特别是在与韩国竞争方面。因为我们知道，与美元相比，日元的贬值将大幅降低日本制造的成本。我们认为这是今后几年中对日本的经济增长十分重要的领域。于是，我相信出口快速增长将促进投资活动，这对日本经济是非常有利的。

　　当然，从另一角度讲，我不认为日本可以摆脱贸易逆差。非常不幸，我想日本处于逆差的原因就是高涨的油价和能源价格，这是逆差的根本原因。除非我们看到原油价格下降，日本很难实现贸易顺差。当然，话虽这么说，我相信日本的经常账户应该可以保持顺差，因为我们都知道日本的企业在海外有大量的投资，其包括外国直接投资和证券投资方面，所以他们现在可以从海外获得大量的收入。这是一个投资收入，所以我们相信，因为收益率的上升，日本将有能力保持经常账户的顺差。

　　财新记者：在日本的贸易结构方面，我们也看到了新的趋势。比如，今年美国首次取代中国，成为了日本的最大出口目的地。在某种时段里，日本对中国的出口也下降了，并使得韩国和台湾成为了对中国大陆出口更多的国家，你认为这个结构转变是暂时的，还是一个趋势？

　　木下智夫：我想这个转变是暂时的，因为我们想中国的增长率将再次上升，在从外国进口方面也是这样，这将有望支撑日本的出口产业。美国经济在复苏，这不仅对日本是好消息，同样对全球经济的每一方都是好事。所以我期待着美国经济的复苏，这对全球经济是利好消息。我们看到日本和中国的关系正在不断深化，日本和其他亚洲国家的关系也是如此，我想我们将看到更多的融合，这将进一步促进亚洲各国间的贸易。

　　财新记者：去年夏天，中日关系曾经历危机。日本的大型企业似乎对于在东盟国家投资更有兴趣，在你看来，中日之间的挑战与机遇各在那里？

　　木下智夫：我想日本和中国之间还有巨大的机遇，我相信深化双方关系将是双方更加依赖对方，同样也使双方获益。我们将看到一个双赢的局面。过去一年左右，我们经历了不幸的事件，我真的希望这个问题可以找到一个解决的方法，而后双边经济关系可以得到加强。我们看到很幸运，中日之间的贸易在过去几个月中得到了恢复，我们希望这个势头可以在中远期得到保持。

　　日本和中国都参加东盟加三框架，同时也有包括东盟、中国、日本、韩国、以及其他三个经济体的RCEP。有这些磋商，这些经济体，包括日本和中国，能够深化经济关系，不仅通过贸易，而且通过投资。我看到亚洲的明亮蓝图。

　　财新记者：日本企业一直采取“中国加一”战略，看起来他们对东盟更感兴趣，对中国开始失去兴趣。

　　木下智夫：我不同意，因为我知道日本企业仍然热衷于对华投资，对中国的投资没有下降，也没有日本企业撤退中国市场，还在中国寻找机遇。但另一方面，东盟也在健全地实现的经济增长。虽然在外汇市场正在经历波动，但这是有关美国退出QE3而出现的暂时现象。在我看来，日本继续对中国投资，但同时也投资在东盟，这样能够互相获利。

　　财新记者：日本政府即将决定是否明年将消费税税率从目前的5％提升至8％。在你看来，最好的政策组合是什么？

　　木下智夫：我认为，政府该如期实施消费税增税。将消费税明年提高至8％，后来在2015年10月再提升至10％，此举符合政府和日本整个国民利益。日本财政处于严峻情况。公共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GDP）比例已超过200％，对日本而言，该是坦率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了。有两个阶段的增税，日本能够以GDP2.5%增幅逐步增加税收。这是有强力的政策工具，能使日本财政政策更具有持续性。

　　财新记者：不过，有些人担心，如果实施消费税增税，会打击刚开始复苏的经济。

　　木下智夫：我完全同意。如果政府同时不出台减轻政策，会对经济造成负面影响。我们相信，政府该推出总额5万亿日元的补充预算。这个措施应该能够抵消增税带来的负面影响。我们认为，明年增长率会因消费税增税被下调0.65%，但补充预算会带来相似的效果，所以会抵消负面影响。我觉得这是必要的，因为我们要确保经济会顺利增长，也要做好再提高消费税的准备。

　　财新记者：消费者和商业信心正在上升，但因为对于安倍经济学第三支箭没有新消息，投资者逐渐丧失耐心。安倍准备在秋天出台第二轮“第三支箭”，你是否对进一步的详细措施保持乐观吗？

　　木下智夫：我对第二轮“第三支箭”抱持审慎乐观态度。第一轮没有受到市场很大欢迎，但我们的了解是，这个远远好于什么都没有。很多措施在6月的第一轮里，安倍政府从10月开始试图通过几项法案。安倍希望将这次国会当做增长战略国会，这是很鼓励的。我认为，虽然外国投资者对第一轮并没有很大信心，但如果他们看到安倍在10月至11月通过很多相关法案，他们可能改变自己的看法，也可能改变对日本股市的立场。我们对于第二轮“第三支箭”认为，有出现不少新规划的可能性。

　　日本政府在讨论经济特区和在特区放宽劳动市场事宜。我认为，如果得到执行，对这些地区好，很有可能包括东京、大阪以及名古屋这些日本大城市。这些进展应该鼓励日本人扩大对增长战略的范围。为了增长战略，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成功事例。一旦看到好成果，人们同意这是一件好事，然后就会支持政府措施。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日本失业率很有可能在2015年将从今年7月的3.8％会下降至3.5％。失业率下降使日本政府更容易推动艰难改革诸如撤消对劳动力市场的限制。

　　财新记者：日本政府也在讨论减少法人税税率。如何看待未来议论走向？

　　木下智夫：日本需要的是降低法人税，因为现行法人税实际税率为38.01%，远远高于韩国、中国或其他亚洲经济体。我认为，在中期内这是必要措施。但另一方面，这个措施代价较高，因为若降低法人税10％，政府要付出超过3万亿日元的代价，也不排除达到4万亿日元的可能。因此政府会谨慎考虑这一政策。由于日本政府将在2015年减少基础财政赤字一半的承诺，现在降低税率可能不是很好，但我认为政府可以在2015年后实现法人税减税，因为2015年至2020年应该可以逐渐减低法人税税率。这会提高在日本的日本企业竞争力。

　　财新记者：考虑到人口变化，日本劳动力市场改革的必要性只增不减。政府研究提高退休年龄，也推动更多女性参加劳动力市场，但只增加托儿设施不太会提高劳动人口。政府是否回避艰难改革？

　　木下智夫：政府起码试图讨论什么是真正的问题。据我所了解，他们很热衷于实施战略来帮女性工作。像你正确描述的那样，问题在于，即使女性想要在生孩子后去工作，也难以找到照顾孩子的托儿所。因此安倍采取的战略是鼓励托儿所建立，减轻女性在家照顾孩子的负担。这样，女性能够更有效率的工作，促使日本经济提高生产率。总体来讲，我相信，从长远的角度看，正在减少的日本人口会对日本经济带来冲击，但鼓励女性工作是一个解决方法。

　　另一个方法是让企业解雇员工。我认为这是引起痛苦的改革。实际上很多日本企业试图扩大在日本的事业。但令人失望的是，当他们想要扩大业务时，他们要考虑员工的状态。因为对他们而言现在难以解雇员工，他们不请愿进入新的领域。如果能够允许他们结束雇佣，那么在经济好的时候他们更愿意雇佣新员工。所以。我认为，其作用是既逐步又实在的。虽然这种措施不会解决跟人口减少有关的所有问题，但有帮助于日本经济前进并取得恰当的增长水平。

　　财新记者：有些人担忧像1997年那样的经济危机将会袭来亚洲，也有些人在这些受到影响国家内得以控制。你的看法如何？

　　木下智夫：我相信QE3缩小政策会影响到所有经济。这是货币政策上的重要转变。美国是全球最大经济，所有经济无法避免其造成影响。但看中国和其他亚洲经济，经济基础还在改善。看那些发生这次波动的国家诸如印尼或泰国，它们的经济基础尚未受损伤。它们的外汇储备水平够高，能够吸收资本流出的潜在冲击。看到外汇储备或它们采取的审慎政策，就能知道风险并不很大。虽然受到了影响，但我们不会看到任何种类的危机。

　　财新记者：印度和印尼等国家考虑资本限制，你认为这种政策是明智的？

　　木下智夫：我不认为印尼采取资本限制，他们迄今很精明的。他们在情况好的时候为了防止大量资本流入采取了资本限制。他们此前没有允许在6个月以下期间向中央银行债进行投资，现在可以1个月了，他们其实宽松资本限制，来吸引更多资本到印尼。所以努力得到了回报。

　　另外，上周（编者注：8月29日）他们做出了重要决定，即提高利率50个基点。我们之前认为印尼近期提高75个基点并不足够控制并平静下来国际金融社会，如果再次提高利率，印尼会走向更加稳定。我两周前有机会去印尼，当时印尼当局告诉我，增加75个基点就够好。幸运，他们后来改变了想法，我也曾鼓励他们提高。我认为他们政策是很灵活的，有处理问题的能力。

　　财新记者：中国试图在2020年前开放资本账户。从现在的全球经济情况看，中国会否面对困难？

　　木下智夫：开放资本账户对任何经济体而言是一个挑战。如果回头看上世纪80年代的日本，随着日本放弃对资本账户的限制，发生了经济泡沫化。经济泡沫化部分归因于资本账户开放。我认为，中国应该以谨慎态度开放资本账户。但我认为中国走向这个方向是必要的，因为我们认为，由于中国经济高速发展，中国经常账户逐渐恶化，这是高速发展的自然后果。为了对应未来的经常账户逆差，当然不知道三年后还是十年后，但这种情况会出现。

　　一个对应这个事情的办法是，允许更多外国资本流入到中国，来抵消经常账户逆差。所以我觉得开放资本账户有利于中国，一个很自然要做的事情。我要指出，为了得到实现，中国需要自由化国内金融市场，尤其是自由化利率，从现行机制到更自由的机制。我觉得这个会很痛苦，因为大家不能期待像以前那样大的收益，但一旦做到，中国就准备好开放资本账户，使人民币可兑换的，这会对中国经济带来很大好处，因为如果可以兑换，人民币在世界哪里都可以进行交易。我觉得现在中国政府的态度是很鼓励的。

　　财新记者：你认为商品价格未来走势如何？叙利亚问题会提高价格，但中国因素会降低价格？

　　木下智夫：美国正在讨论是否对叙利亚动武。这个动向将影响到石油和能源价格，因为中东国家产出很多能源。说到能源价格，我担心在短期内会看到提升。另一方面，除了能源以外的商品价格会暂时稳定，因为我们看到中国以及其他亚洲经济混乱，虽然美国经济在复苏。

　　明年，我们会看到中国经济更好信号，减少存货在今年内应该结束，这将使中国经济能生产更多，来刺激在全球范围其他经济，也会刺激对商品的稳定需求。我相信商品价格将在明年某个时候会复苏，帮助生产商品的国家，比如印尼、马来西亚以及其他亚洲国家。另一方面，这对日本贸易账户而言是有点不利，因为它是商品的净进口国。但日本经济明年会强有力，能够回避商品价格高涨带来的负面影响。